浅月疏影

大家平安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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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修斯是一位半神，而他的爱人巴特比是一个凡人。

在忒修斯的漫漫神生中，这种情况一点都不稀奇，试问奥林匹斯哪位著名的神祗没有至少一段在人间的风流韵事？但问题在于，如果是当年古希腊人人信奉神灵的年代，带到奥林匹斯山上饮下那能永生的圣水就可以毫无障碍地长相厮守了。

然而，如果他走在二十一世纪的大街上，拦住一个人问，朋友，跟我回奥林匹斯山好吗？

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男朋友，忒修斯也有理由相信，医院的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奥林匹斯诸神早在几千年前就成为了人间的传说，除了一些凡人眼里的灵异事件需要处理一下——当然如果一不小心也可能暴露在凡人面前，要不哪来那么多世界几大未解之谜——其他时候基本都在闭关享受人类日益进步的科学技术带来的各项娱乐活动。

WiFi使人颓废，奥林匹斯诸神曰。

忒修斯对此的看法是，反正都是在用人类的东西，为什么不去人间看看，非要窝在奥林匹斯山上？种蘑菇吗？

有了WiFi谁还想出门，奥林匹斯诸神再曰。

玩物丧志，忒修斯痛心疾首，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来了人间逍遥。

再之后的事很顺理成章，他与一个凡人一见钟情，为了认真与凡人谈恋爱他觉得自己不能太游手好闲，要有一份正经的工作，要按时交税买保险。总而言之，要把自己过成一个正常人，不能随随便便暴露自己的身份。

 

巴特比是一位天使，而他的爱人忒修斯是一个凡人。

的确是凡人，每天按时上下班，委婉地拒绝同性或异性的约会邀请，然后不远万里跑回来和他一起吃晚饭，在饭间闲聊时会谈一谈工作上的趣事或者不如意的事。周末会和他一起出门散步，不出门就给家里的院子除草。

一言以蔽之，就是非常之正常。

但是巴特比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么正常，都是成年人了，谁会相信堕入凡间的天使这种现在连小孩子都不一定相信的童话情节？但如果除了这个身份外都与凡人没有不同，那问题就简单了许多。但可惜的是，事情从来没有如此简单的时候。

比较明显的方面，身体上的异于常人之处还可以用疑难杂症来解释，虽然他的男朋友对此表现出了极度的惊异，并曾提出和他一起找找看有没有治疗的方案，不过忒修斯本人也不缺乏生理学常识，也知道要根治基本不可能。忒修斯确乎与他吸引巴特比的一样，博爱又富于同情心，他对巴特比患上的疑难杂症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和不少照顾，除此之外也没有过多的大惊小怪或者其他什么过激反应，两人的恋爱关系也没有受到影响，不得不说，虽然巴特比是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天使，这样的凡人遇到的也不多。

因而另一个不明显，但确实存在的问题，就是他已经活了几千年，并且还将再活好几千年，相对于人类的衰老死亡，他的生命实在是太漫长了，包括他的衰老也是。试想有一天忒修斯白发苍苍，佝偻驼背之时，他仍然是少年模样，青春未改，这看起来也太超越人类的认知范畴了。他可不想到忒修斯垂垂老矣的时候把他当成什么怪物，或者更糟的，在这之前忒修斯就已经发现了他的不同于常人之处，他没法确定这将是对忒修斯来说多大的惊吓。

 

自从在人间定居后，忒修斯就不常回奥林匹斯了，无他，普通人看到自己男朋友经常外出不着家总会有所怀疑的，不利于恋爱关系的维系与家庭生活的和谐。但忒修斯最近觉得不得不回去一趟，正好有个出差的机会，他和巴特比打好了招呼，在出差途中拐去了奥林匹斯山。

奥林匹斯众神没什么变化，忒修斯找到了雅典娜，上来就先问道，“奥林匹斯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能像凡人一样变老？”

雅典娜跟看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看着他，“忒修斯？你确定你没被什么古老的神力蛊惑了心智？”

“不，我百分之百确定我完全清醒。”

“可是你成为了半神，然后你现在又要求成为凡人？”

“冷静，雅典娜，我知道这看起来不太理智，但这不过是，这么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非常传统的故事，下面我猜你打算和他白头偕老？”

“确实，但就算寿命缩减不了，那神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看上去像衰老的样子。”

“有，但是真奇怪，传统的故事可不这么写后续，我们一般会把凡人带来神山一起永生地白头偕老。”

“谁不想呢？但是承认吧，人类已经不是千年前的人类了。”

“但奥林匹斯的神仍然是奥林匹斯的神，带他上山来，他自然会相信你。”

“说真的，你真的认为永生是幸福而不是什么诅咒吗？”忒修斯直视着雅典娜的眼睛。

雅典娜一瞬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忒修斯，什么改变了你，人类，还是爱情？”

“也许两者兼有吧。”

 

“哇哦，你竟然爱上了个凡人。”洛基做了个无比夸张的表情，“不得不说，我认识你好几千年了，怎么从没发现你竟然会做出这么有挑战性的事情。”

巴特比随手从桌上拿了个东西照着洛基敲过去，“我叫你来是出主意的，不是让你来添乱的。”

“你要我出什么主意？想办法分手吗，我跟你说这办法可多了去了，比如说——”

巴特比往洛基肩上狠狠拍了一掌，“我是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变老一点，不要等他都老得快不行了我还是这个样子。”

“你真是太出乎我意料了巴特比，看来我不只没发现你会做出这么有挑战性的事，还没发现你竟然有如此为爱付出的精神。”

“我可不想被当成什么怪胎。”

“承认吧，你就是怕被他发现是个非人类，让他害怕你不敢和你继续下去，说真的，你就不考虑和他坦白一下吗，看你爱得这么要死要活的说不定他也是呢？”

“你我在人间待了几千年了，难道还不知道人类是个什么样子吗？他们什么时候能接受非人类正大光明地生活在人类中间？”

“那你就不敢赌这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了？真让我失望，当年犯天条都不在乎的巴特比去哪儿了？”

“少废话，所以到底有什么办法吗？”

“那你只好砍了自己的翅膀当凡人了——别告诉我说你真在认真考虑了？”

 

忒修斯从奥林匹斯山回来，如愿以偿得到了来自智慧女神和美神的如何看起来像是变老的方法，回到家时刚开门便听到家里翻箱倒柜的声音，忒修斯一激灵，从门口找了样称手的铁盒拿在手里，放轻了脚步往卧室的方向走，门半掩着，他隐约看到里面一个金属的影子一闪而过，接着是倒地的声音，他刚准备推开门就听到巴特比的声音，“忒修斯？你回来了？”

忒修斯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推开门走进去，“是我，原来你在家，我听见里面翻箱倒柜的还以为有贼。”

巴特比披了件睡袍，表情看起来不那么自然，“没事儿，刚才是我在找东西，没听到你开门。”

“我的错，”忒修斯帮着把倒在地上的桌子扶起来，“我应该提早跟你说一声我要回来的。不过，”忒修斯看了看周围，确实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看起来还有一些透明的液体，“你这是在找什么？”

“灯泡坏了，我记得以前买过一个但是找不到了，好在它自己又好了。”巴特比制止了忒修斯往这边走，“你先别过来，我把那个打翻了，”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用作装饰的玻璃球，虽然它摆在那儿很久了，忒修斯也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液体，“地上滑我先处理一下。”

 

巴特比处理着地上的药水，事实上也混合了那个被打碎的玻璃球里的液体，药水是洛基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据说是天使们开假面舞会时候为了持久逼真做出来的药水，能够使天使们在普通凡人的妆后保持比较长的时间而不会卸妆。虽然这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太闲了做的也没什么实用性的东西，但意外地符合巴特比现在的情况，毕竟，衰老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若是每天看却没有那么明显的变化，他只要隔一阵子或许观察着忒修斯的变化再用点化妆之类的办法把自己变老一点，这样无论是忒修斯、还是他工作上的同事们都不会知道他是一个不会衰老的、永生的天使。

他当然是有意挑忒修斯出差没回来的日子做第一次尝试，但事实上，他很快就发现，他缺乏把自己化妆显老这个命题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在浪费了若干药水之后，他仍然觉得毫无头绪。他不得不把药水、以及其它的工具全部都找个地方先藏起来，这是忒修斯进来时他在翻箱倒柜的原因。他直到忒修斯走近才隐约听到一点声音，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翅膀没收起来——纯粹是因为药水的原因，第一次接触皮肤时可能有些不适应，翅膀自然伸展了出来，还好他反应快先脱下了衣服避免衣服被扯成条——那时他已经从门缝里看到了忒修斯，立刻收起了自己的翅膀，披了件衣服，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能确定，忒修斯是否看到了自己的翅膀？

以天使、或者人类的道德观来看，忒修斯都完全称得上一位非常善良而高尚的人，巴特比与他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也完全确定他的内心如他表现出来的一样博爱。可即使如此，巴特比观察着忒修斯的反应，他真的会对自己的异常这么淡定、乃至于几乎毫无反应吗？

巴特比在人间的时间长到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他不是从来没有在人类面前暴露过自己，然而结果是一次次的背叛。也许可以说，在他心里，人类基本可以被划归到不可以相信的那个区域。他突然想到洛基的那句话，“你就不考虑和他坦白一下吗，看你爱得这么要死要活的说不定他也是呢”，爱情真的有这样的魔力、让一个人去接受不管怎样的所爱之人吗。

在他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前，也许他首先需要确定忒修斯是否真的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忒修斯觉得巴特比最近有些奇怪。

他回家后的第二天，两人一起去看最近新上映的一部电影，讲的是永生者与普通人的爱情故事。这类题材其实也不算新鲜了，不过巴特比看起来感触特别深，在和忒修斯抒发了大段大段电影观后感后，他问忒修斯，“你相信这世界上有永生之人吗？”

忒修斯心想，有，你面前站着的这个就是。

“技术上说我觉得有，毕竟，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可能性，就像我们小时候总被教育带有‘绝对’的命题大多会被证明是错误的，虽然永生超越了我们的认知，但谁知道呢？不过我倒是希望实际上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

“若是真有这样一个人他也太孤单了，一个人要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他深爱的人一个个离开自己，要怎样才能继续度过那么漫长的时光。”

忒修斯说话间重重叹了口气，在他如此漫长的生命里，爱当然不是什么新鲜的词汇，但与一个凡人相恋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他深知他是永恒的，他的爱或许也能伴随他很久，可是他的人类恋人不会，他们相对于他生命的长度里就像是一次火花，耀眼了一瞬后终究会化为灰烬。而他和巴特比，他们的爱情也会是这样，巴特比陪伴不了他的一生，而他却可以陪着巴特比度过此生，然后在往后的时光里回味这短暂的美丽与至于自己因永失所爱而伤痕累累的内心。

他望向巴特比，却发现巴特比也在望向自己，那眼神中有太多复杂未明的情绪，似是同情又似是悲切。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那是因为巴特比对自己有了怀疑，并不是说他在人间的伪装有什么破绽，而是相爱的人也许可以感知到对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他自问在别的问题上对巴特比一直坦然相待，只除了他的身份这一件事。

忒修斯终于意识到，他之前总想着隐瞒自己、甚至把自己变老从而不引起巴特比的怀疑，但隐瞒真的是最好的方法吗？怀疑与隐瞒，是否终有一天可能磨灭两人之间的爱情？

但在他坦白前，他觉得自己不能如此直接，需要一些铺垫给巴特比做一些心理准备。

 

忒修斯的一声叹息似是叹在了巴特比心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美好的一个人，拥有所有美好的品质，又时刻照顾着爱人的感受，巴特比不说他便保持沉默，又隐隐担心自己去世后巴特比的感受。他就像一个人类语言学意义的“天使”，如有可能，巴特比想用所有褒义词去赞扬他。

他决定最近要向忒修斯说清楚自己的身份，他觉得，忒修斯在最近已经给了自己足够多的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暗示——毕竟，被拉着探讨希腊神话故事的传承与奥林匹斯诸神存在的可能性当然不可能是恋人的一时兴起，一定是忒修斯在婉转地给自己的暗示。

他在考虑是否需要找些什么物证之类的佐证他所说的天堂或者天使都是真的，考虑到他被放逐人间还不能回天堂，也许他需要把洛基叫来帮他做个证。但在他这些想法付诸实践之前，一次晚饭时分，忒修斯主动对他说，“巴特比，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就是现在了，巴特比最后给自己做一次心理建设，信任一次眼前这个人，他不会背叛你，“我也有话对你说——”

“你知道那个古希腊的雅典国王忒修斯吧，那就是我。”

“你知道所有宗教故事里的天使巴特比吧，那就是我。”

两人沉默了片刻，古怪地对视了一眼，同时说，“我以为你是个凡人。”

 

“所以我们仍然有漫长的时间折磨彼此？”

“我荣幸之极。”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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